岁在乙巳孟夏,余自广饶发,趋淄川青云寺。向闻蒲留仙数游于此,其文墨遗韵,常萦于怀,故心向往之。驾行青银、滨莱间,峰峦渐逼,云岚四合,俄而抵岭子镇槲林村,寺隐幽谷,若待吾辈久矣。
寺周古木参天,枫栌槲楷,皆数百年物,枝柯交荫,遮尽俗尘。遥想全盛之时,碑刻七十余方,文人题咏,络绎于途,今虽历经劫火,仅存数殿,然古意犹存,山光水色,不改其旧。蒲公当年劾僧之事,亦成往事,唯寺门绝涧,石磴通桥,清流依旧绕阶前。
入门即见天王殿,砖石为基,青瓦覆顶,匾额高悬,曰 “韦陀殿”。殿中弥勒袒腹而笑,容若春煦,四大天王分峙左右,持琵握剑,绕龙擎伞,各显威严。韦陀菩萨立其后,甲胄森然,金刚杵握于肘间,若镇浮世尘埃。余谓客曰:“佛相万千,皆示人间悲喜,此笑此严,俱是慈悲。”
访 “洞中洞”,峭壁之下,洞口如门。入则幽暗,复见小洞深杳。此寺 “三奇” 之一也,天地藏幽,殆非人力可测。昔人谓 “山阴道上,应接不暇”,此洞之妙,亦如佛法,层层无尽,待观者自悟。窥 “井中井”。沿石砌井台而上,上有井口,下探丈许,复又井口,水深照人。忆寺志所载,昔僧人为便汲水,依崖筑筒,上下两口,通乎内外,既济僧众,亦惠行人。客抚井栏叹曰:“一勺之水,藏天地机巧,佛心利物,本乎自然。”
至祖师殿,见额题 “即心即佛”,乃悟禅宗妙义。达摩西来,传 “理入”“行入” 之法,至六祖慧能,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。殿中塑诸祖法相,达摩面壁,慧可断臂,皆显求道之艰。余默立久之,忽觉心外无物,佛性本自具足,如井中水,如洞中光,本自明澈,何劳外求?
出殿西行,转而登山,见流苏树挺立崖畔,树龄五百年许,枝桠虬曲如铁,花开似雪,纷纷扬扬,若落星满枝。余久坐其下,花瓣沾衣,清香袭人,忽念蒲公诗 “山静桃花幽入骨”,此景虽异,幽致略同。想当年李希梅在此苦读,风雨半窗,今树犹存,而人事已非,唯山风过耳,如诉古今。
暮色将合,客催归程,余徘徊不忍去。仰观天宇,云生九纹山巅,若接佛国;俯瞰深谷,烟岚起于足下,恍若出世。忽悟苏子言 “江山风月,本无常主,闲者便是主人”,此寺之妙,正在闲者得之,草木泉石,皆成诗料,佛理禅机,尽在目前。
既归,食于临淄,烧烤香美,然余心犹系山间。念此游也,得见奇景,得悟妙理,得会古人,虽半日之迹,胜却浮世虚忙。人生如寄,能于尘网中偷得半日闲,观古寺之幽,体本心之明,岂非大幸?是为记。